剥洋葱people｜8年终消掉的莫须有“犯罪记录”
08/11/2024
文丨新京报记者 乔迟
8月7日，陈俊杰对新京报记者表示，广州市番禺区公安、区法院工作人员联系到陈俊杰，口头通知称案底已经撤销，陈俊杰从“粤省事”小程序下载了一份无犯罪记录证明，盖着“深圳市公安局”的专用章。
文丨新京报记者 乔迟
8月7日，广州市番禺区公安、法院工作人员联系到陈俊杰，通知说，他的“案底”已经撤销。随后，陈俊杰从“粤省事”小程序下载了一份无犯罪记录证明，盖着“深圳市公安局”的专用章。
在此之前，这条和自己毫无关联的刑事犯罪记录，已经压在陈俊杰身上16年。
2015年，在深圳谋生的陈俊杰办理居住证时发现，自己莫名成了一个有前科的人。在警方系统里，陈俊杰是一个抢劫犯，还在2008年被广州番禺区人民法院判处三年有期徒刑。
2016年，经过媒体报道后，番禺警方发布通报称，陈俊杰的身份被冒用，并且承诺加快办案进度，尽早帮其更正身份信息。
但8年后，陈俊杰发现，自己的犯罪记录仍未被消除。为此，陈俊杰的大儿子入党和二儿子高考志愿填报都受到影响。
广州番禺区桥南派出所相关工作人员表示，已经帮陈俊杰更正了公安系统的犯罪记录。但是在法院程序上，需要把判决书中陈俊杰的名字消除，但是没有那么快。“因为那个人(冒用陈俊杰身份信息的人)又有其他前科，要去把那个人的其他前科调出来，法院要重新判，所以比较复杂。”
莫须有的犯罪记录
陈俊杰是湖南省衡东县人，今年46岁，2004年他和妻子到深圳做蔬菜批发生意。
陈俊杰告诉记者，2015年初，他申请考驾照，因需要居住证，他找到深圳的辖区派出所，却得知自己有犯罪记录，无法办理。
陈俊杰通过湖南老家户籍所在地派出所查询得知，“自己”于2008年被广州市番禺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，刑期已经服完，有相应的刑事判决书。
这份由广州市番禺区法院2008年9月作出的一审判决书上，显示的被告人姓名、住址、身份证号均与陈俊杰的身份证信息无异，但又注明这些信息“均自报”。
判决书显示，被告人“陈俊杰”于2008年6月9日晚6时许，在广州市番禺区桥南街德兴大桥中段抢劫路人挂包(价值人民币50元，内有现金234.4元，以及共价值人民币260元的三星牌X480型移动电话一台、U盘一个等物品)。
2008年6月9日当天，“陈俊杰”被番禺公安分局桥南派出所刑事拘留，同月23日被逮捕。2008年9月3日，广州市番禺区人民法院以抢劫罪判处“陈俊杰”有期徒刑三年。
陈俊杰感到震惊，自2004年到深圳以来，他一直在南山一带的几家农贸市场卖菜，2008年一整年没去过广州，更没有违法犯罪行为，怎么会有犯罪记录？
陈俊杰通过湖南当地的派出所，拿到了“陈俊杰”的照片，发现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，而且两人外貌差异很大。
陈俊杰说，为了更正犯罪记录，他往番禺区桥南派出所跑了多次。派出所给他回复，需要走流程，等消息。
2016年，“陈俊杰被冒用身份无故背犯罪记录”经媒体报道后，番禺警方发通报称，陈俊杰被冒用身份的事实已核查清楚，正在按程序、层级申请更正错误信息。
据番禺警方通报，2015年9月15日，湖南籍男子陈某到番禺区桥南派出所反映其身份被冒用的情况，派出所当即受理，并依照相关程序进行核查。同时，桥南派出所先后两次向其户籍地派出所发出《流动人员通报协查联系单》请求协查。截至2016年4月6日，基本事实已核实清楚，目前警方正在按程序、层级申请更正错误信息中。2016年5月18日，番禺警方联系当事人陈某到桥南派出所协助调查，并对因错误信息给陈某的工作和生活带来的困扰表示歉意。番禺警方同时向陈某承诺，将加快进度，尽早帮其更正身份信息。
另据南方网2016年5月报道，番禺区人民法院对此事回应称，一旦警方核查确认陈某身份确系被冒用，法院将依法启动审判监督程序，对相关判决存在的问题予以纠正。
8年后仍背犯罪信息
陈俊杰没想到，经过8年后，刑事犯罪的案底依然存在。而且现在又影响到孩子的入党与求学之路。
陈俊杰妻子胡建香说，今年5月初，大儿子在校申请入党，需要提交家属的政审资料。5月6日，胡建香前往户籍所在地派出所打印政审资料，其他家属的资料都能打印出来，唯独陈俊杰的资料打印不出来。派出所查询显示“(陈俊杰)有案底。”
陈俊杰对新京报记者回忆，2016年经过媒体报道后，桥南派出所相关人员致电表示，他的犯罪信息已经删除了，让他放心。结果8年后，犯罪记录依然在公安系统里。
陈俊杰联系了番禺区桥南派出所，派出所表示派专人负责跟进此事。5月29日，衡东县公安局新塘派出所出具了无犯罪记录证明。证明显示，经查，陈俊杰1978年11月23日至2024年5月6日期间未发现有犯罪记录。
胡建香担心陈俊杰未被消除的案底影响二儿子陈辉(化名，在湖南老家读高中)填报志愿，多次联系桥南派出所，希望在高考前能把陈俊杰的犯罪记录撤销。“总不能一直拿着无犯罪记录证明当身份证使用吧。”
5月13日，胡建香与桥南派出所微信名为“桥南警务监督”的工作人员联系，希望尽快更正犯罪记录，对方回应“我们加紧办，尽快解决。”6月8日，胡建香称，“迫切希望尽快还我们清白之身，孩子们身心很受影响。”“桥南警务监督”回复，“我们已着手后台系统更正数据。”
6月17日，陈辉准备填报提前批(军事院校)的志愿，需要提供家属的政审材料。陈辉去当地派出所打印时，民警说，“你父亲有案底，打不出政审资料。”
胡建香对此感到沮丧。“因为他爸爸的身份被冒用，孩子跑了两三趟。他可能有点受挫，后面(提前批)志愿也没填了。”陈俊杰也觉得很可惜，如果不是因为案底的事情，陈辉至少有报考军校的机会。
陈俊杰对新京报记者说，7月9日，番禺区桥南派出所四个工作人员来到他卖菜的摊位，工作人员表示，已经为他启动了紧急程序，二十天左右就可以解决问题。
犯罪记录如何消除？
陈俊杰很疑惑，当时犯罪嫌疑人“陈俊杰”所有的个人身份信息都是口头描述的，而警方没有核实身份，法院也没有核实身份就判了刑。“如果他们向我户籍地派出所核实一下，可能也就没这个乌龙了。”
浙江京衡律师事务所律师郑晶晶提到，警方抓捕犯罪嫌疑人到案后，第一步就是要核实嫌疑人的真实信息。后面到检察院、法院也都会核实。“这个案子不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，为什么会到审判下来身份信息都是错误的?”
郑晶晶说，我国关于“消除犯罪记录”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和流程，只在刑诉法里对未成年人有犯罪记录封存制度。《刑事诉讼法》第二百八十六条规定，犯罪的时候不满十八周岁，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罚的，应当对相关犯罪记录予以封存。
7月10日，新京报记者致电番禺区公安分局宣传处询问陈俊杰案底一事，相关人员表示，公安有相关规定， 相关信息不能对外(透露)。此外，有相关的同事和相关的部门在调查此事。
胡建香提供给新京报记者的多段录音中，桥南派出所专门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表示，已经帮陈俊杰更正公安系统的犯罪记录。但是在法院程序上，需要把判决书中陈俊杰的名字消除。“因为那个人(冒用陈俊杰身份信息的人)又有其他前科，要去把那个人的其他前科调出来，法院要重新判，所以比较复杂。”
对于番禺区人民法院再审的时间，桥南派出所工作人员表示，“我把材料弄全问(法院重审)要多久，(法院)回答‘说不准’。”
某法院法官曾予(化名)提到，如果开始启动再审，法院审理期限是三个月。再审要把(冒用陈俊杰身份信息的人)冒用身份的这部分犯罪行为也进行审理，所以还要移交犯罪线索，由公安机关侦查。
对于犯罪嫌疑人身份信息核实错误的情况，曾予列举出多个原因。“早期案件，确实存在对被告人身份核实不清的情况，尤其被告人是外地人，没有调取户籍信息，只有被告人供述甚至有的没有身份证。”
曾予说，当时法院通过公安的人口管理平台“常住人口基本信息”核实被告人信息，存在部分人员信息不全，没有照片的情况，所以容易出错。另外，有部分被告人冒用他人信息办理了身份证，在供述时按照已办理的虚假身份信息交代。
曾予说，为了避免信息错误的情况，法院目前在审理案件时，会要求调取户籍证明。“上面会有详细的身份信息记载，由当地派出所出具，这样更利于查明身份。”
曾予提到，对于该案中冒用陈俊杰身份的人，涉嫌犯罪，需要移送线索追究刑事责任。但是实践中会存在刑事司法与行政执法反向衔接的问题，需要等到法院再审判决出结果后，公安系统才可以撤销案底。“公安登记犯罪记录都需要法律文书，撤销也是一样的。需要有明确的法律文书、有依据，公安才能操作。之前错过一次，这次会更谨慎。”
郑晶晶提到，对于如何纠错，法律并未明确规定，实践中主要有以下两种做法：一是法院直接作出裁定书，对原审错误身份进行更正;二是启动再审程序，另行组成合议庭开庭审理后，判决撤销原判决并依法改判。
新京报记者多次致电番禺区人民法院，未能接通。
8月7日，陈俊杰对新京报记者表示，广州市番禺区公安、区法院工作人员联系到陈俊杰，口头通知称案底已经撤销，陈俊杰从“粤省事”小程序下载了一份无犯罪记录证明，盖着“深圳市公安局”的专用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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